禅所追求的成佛境界,其实就是要人断妄去迷,回归自己的真如佛性,发现那个“本源自性天真佛”,明了“父母未生时”那个本来的面目。如果把这种境界放在生活之中,就是返璞归真,还原生活和生命的原色。
禅门有一则公案,很形象地说明了这一点。有一个老禅僧住在庵内,为了参禅体悟真心,他在门上写上心字,在窗上也写上心字,在墙上还是写上心字。文益禅师知道这事后就说:“门上应该写门字,窗上应该写窗字,墙上应该写墙字。”
文益禅师认为老禅僧太过执著于某一事物,应当放下这种执著,一切任其自然,由心而悟。只要自识本心,在行、住、坐、卧的日常生活中即可悟道成佛。
《临济录》中临济义玄禅师开示门人:“道流,是你目前用底与祖佛不别。只么不信,便向外求。莫错。向外无法,内亦不可得。你取山僧口里语,不如休歇无事去。”
在这里,临济义玄禅师主张心灵之我即是佛,佛在自身而非在外,在修行方面反对向身外求法求解脱,认为佛法不离现实生活,自由自在地生活就是修佛道。他主张无修无证,说“佛法无用功处”:佛法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屙屎送尿,着衣吃饭,困来即卧。愚人笑我,智乃知焉。古人云:向外作功夫,总是痴顽汉。你已随处作主,立处皆真。此境来回换不得。纵有从来习气、五无间业,自为解脱大海。“随处作主,立处皆真”是要求修行者时时处处相信自己是佛(主人),菩提成佛之道就在日常生活之中。与此相应,所谓修行就是休歇身心,无所追求。他说:“你若能歇得念念弛求心,便与佛祖不别”,“无事是贵人,但莫造作,只是平常。”
正是基于这一点,有了后来这样的一段问答:有僧人问赵州从谂禅师:“开悟之后要做什么?”赵州禅师回答:“更精进修行。”僧人再问:“不知师父如何精进修行呢?”赵州禅师回答:“穿衣、吃饭。”僧人疑问:“穿衣、吃饭是寻常事,不知还有其它方法吗?”赵州禅师回答:“你认为我每天都在做什么? ”
一般人员初学佛,总以为打坐、诵经、礼拜、住寺院等,才是所谓的修行,往往忽略了生活中的举手投足、衣食住行,那才应当是修行真正落实的地方。其实禅坐、诵经、拜忏那些形式上的佛事行为,只是给我们暂时提供了身心得静的机会,并不是修行的全部。只有藉由静坐观照、忏悔业障,让我们这颗心更调柔、更容易驾驭,进而把修行的成果落实在日常生活里,才能够体现出学佛的真正意义。
我们生活着,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无论穿衣吃饭,亦或工作学习,无一不是佛事。如果把学佛与生活分开,单纯地认为学佛是学佛,生活是生活,二者是两码事,那就错会了佛陀教给我们的义理。
佛陀告诉我们,在生活中无论大事小事,佛法的体现不在于其价值大小,而在于我们怎么去做,在于做的过程之中,我们是否心行如一,这是最重要的。就像有许多的人,一边看电视、电脑,一边吃东西,虽然节目的内容看了,东西也吃了,但都是三心二意做的,结果精力不能集中,观不知其旨,食不知其味,这当然是不可取的。
佛法不离世间法,修心、修行都离不开世间事物。《金刚经》一开头就说:“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文中佛陀亲自持钵乞食再到吃饭,收拾衣钵、洗足,敷座而坐,这些是佛陀再平常不过的日常生活了。但是伟大的佛陀却对生活中的这点点滴滴都很认真,并且一心一意地去做。这是以佛的平常生活示现,来告诉我们修行就在平常的生活中,平常的事情做不好,其它事情又怎么可能做得好呢?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在生活中感到烦时总会有这样的念头:什么时候给自己放个长假,去寺院里住上几个月或者一年半载,过那种粗茶淡饭、诵经念佛的单纯而宁静的生活。那样或许能够涤去我内心俗世的尘埃,求得真正的内心平静。可是当我真的去寺院入住之后,我却发现自己的心依然静不下来,我一会儿担心公司里未完成的工作,一会儿想起临走前忘记修漏水的马桶,一会儿又担心家里身体略感不适的母亲……因此,坐禅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世俗的事情。非但一点儿没有感受到心静,反而还是烦恼缠身。
负责我们起居的滔平法师见我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问我缘由。我就把心里的困扰和他说了,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指点。滔平法师听了我的话后,对我说:“那你就回家去把工作做完,把马桶修好,照顾好生病的母亲。”我有些不好意思,认为自己这样半途而废会浪费这次学佛修行的大好机会。滔平法师却不这样认为,他说:“只要你回去后用心地做好每一件事,用心在举手投足之间,就是在验证佛法。”
滔平法师的话让我很感动,也减少了我心里的一些内疚感。我决定立刻回家处理好那些俗事俗务,然后重新回寺院里参加修行活动。回家之后,我把自己负责的工作圆满地完成了。然后陪着母亲去医院检查了一下身体,原来只是缺钙造成的抽筋,并无大碍。我又修好了漏水的马桶,还顺便帮助出差未归的邻居交了拖欠的水电费,然后趁着双休和家人一起去爬了一次山,那是去年就一直计划却未曾实行的。又给一个有点误会的朋友打了电话,请他喝茶,然后趁机澄清双方之间的误会。他离开时心里不再有芥蒂,而我心里亦安然。
当再给滔平法师打电话的时候,告诉他我已处理完日常俗务,可以安心地在寺院里修行一些时日了。滔平法师却说:只要你的心安宁了,在家生活也就和在寺院里是一样的。
我听后,心里若有所悟。
想想这世上一定有许多如我一样并非虔诚的佛教徒,我们喜欢佛法, 只是景仰于佛学思想中宽仁平和的境界,渴望拥有法师们那种沉稳淡定笑对人生的心境。在我看来也不是每个出家人都是受尽生活艰辛或为了逃避现实才遁入空门,也并不是每个出家人都可以看破红尘、世事皆空。佛教徒其实也都是芸芸众生中的凡人,只是因了这样或那样的机缘才会与“佛”相遇,被佛学的思想所感化,最终皈依佛门。接触了佛教生活之后,我发现除了必遵的清规戒律及每日必修的课业外,僧人们的生活也和我们并无太大的差异,他们也有食堂、学校,他们也有寺院制度,他们的佛学院里也有电视、也有电脑,他们也关心寺庙之外的时事,他们也一样会哭会笑会发脾气,如此等等,诚如滔平法师所言,他们与普通人的区别只是他们的心态不同,所做的事业不同。
佛,就是觉者。佛是已经觉悟的众生,而众生则是未觉悟的佛。觉悟之后,人还是那个人,但心态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变得明亮、宁静,不再被事物困扰,一切喜怒都视作平常事。修行习佛,也未必非得出家,就如不上大学,也可成材一样。正所谓“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日常生活的点滴一样可以成为修行的法门,只要摆正了心态。
禅宗六祖惠能大师在《坛经》中指出:“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认为“在寺不修,如西方心恶之人”,而在家如能修善,“即是西方”。也就是说佛法不碍世间法,我们可以在生活中修行,也必当在修行中生活,所谓“行亦禅,坐亦禅,行住坐卧体安然”。
禅也罢,佛法也罢,都在现实世界中,需要的是我们要用心去发现,去体悟。
曾经,五台山的智通禅师,一日忽然大叫:“我悟了!我悟了!”众人问他:“悟了什么?”他说:“师姑原来是女人作的。”曾经,灵云志勤禅师,因见桃花灼灼,平生疑处,一时消歇。
于是作偈曰:“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曾经,香严智闲禅师,在除草劳动的时候,偶然抛出一块瓦砾,击中了竹子。那清脆的一声,顿然使得他跨过了物我界限,将万事万物融于一体。日本的道元禅师来中国学法,他的心得体会是:眼睛是横着长的,鼻子是竖着长的。众人听了他的体会,取笑他,但是,这真的该被取笑吗?
宋代无尽藏比丘尼的悟道诗是:“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笑捻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可见,佛法并不神妙,要以平常心看平常事,从平常事中见佛法。正如宋代临济宗大德宗杲所言:“世间法即佛法,佛法即世间法。”生活之中,我们“但能随缘消旧业,任运着衣裳,要行即行,要坐即坐,无一念心”地随顺自然,依心而行,即使是再平凡再世俗的生活,我们也一样可以活得纯任自然,安闲自适。